精神分析臨床筆記
成癮(addiction)的世代即成瘖(a-diction)的世代、無欲則脆。主體棄捨自身訴說的重負,自對彼者欲望深淵的畏悚之際迴身,重回亂倫性封閉固鎖的絕爽膚表、肉身之輕。
佛洛伊德早在1884至1887年研究古柯鹼的時期,便清楚發現,絕非普遍預想的那般,化學物質使用於殊異個體的身軀皆將產生相同共通的作用效應,而是據主體的精神結構和狀態變動繁複,像深陷抑鬱者若接觸到古柯鹼所引發的欣悅感及後續對之的渴求和依存問題,就遠高過原本就無該情感困擾和生欲枯竭的類屬。
因而,可得到即便工業機制規格精製的藥品或合成物質也俱主體特定的依變效果(subject-specific effect)的結論。佛氏遂放棄藥物取徑、轉向研究主體精神裝置的理論建構,以探溯臨床工作上歇斯底里(hysteria)個案屢屢紛呈難解的既失聲啞然復不斷追訴、同時斷缺失憶又同時突入闖進的感知覺記號多重決定之待解碼析義的症狀。
精神分析的初步架構甫搭建期間,佛氏再度在《詼諧及其與無意識的關係》之內,區分了經言說妙語(Witz)的凝縮、融合、雙關多義或替代語等機智的語音嬉耍、排列方式易位滑移的文字遊戲在障礙的擋道隔柵的迂迴穿繞裏,兼顧滑順社會過程的互動聯繫,獲致文明化了的些微、丁點的愉悅和歡爽、以對比淫穢、滑稽或藥品物質的成癮自娛。此種撇除他者交流中介的癮,佛洛伊德將其類比成自慰(mustabatory)性的自爽。
拉岡則較佛氏的觀點更加躍進:就算閉門的自瀆,主體依然沒有擺脫由符號陽具這欠缺的、純粹虛擬意義和空洞意指著彼者匱乏的意符(signifier of lack)給座標框限,在父之名( Name-of-the-Father)銘寫鐫刻亂倫禁令入主體精神的符徵宇宙,並以其隱喻取替、救贖了嬰孩無力亦無能回應符號母親全能賁張吞噬、愛恨兩歧驚怖的僵局以後,伊底帕斯時刻的度過,在律法的登錄註名。
陽具絕爽(phallic jouissance)實乃愚痴、慣常稱諸性行為的、永久錯失實在享樂身驅的性之器官絕爽(jouissance of the idiot/organ)。性只見證融洽(rapport)之不存在(見拉岡《研討班XX》),演示/掩飾了閹割或原初創傷場景的幻見虛假僭越的遮幕。成癮者進而意圖徹底逃離前述自慰和任何干係的生殖鎖鍊、自宮式切斷話語同他者欲望纏絆的繩團,逕吮吸微它物饕餮倍增的自交環(object petit a-a)。
在陰暗增補的超我底弔詭號令轉變為「去爽(jouir)」、不可言詮的欲望縮減墮淪要求、主體之無意識妥協形成的症狀形構(formation)或苦思造詣製作(savoir faire)的聖狀(sinthome)漸趨向消費和醫藥工業鉅量狂轟濫炸的外置藥劑解方(external solutions)或處方箋狀(administration)揚手投降、充當麻痺緩解「文明及其不滿(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的當代,拉岡派精神分析戮力著眼的始終是分析者主體獨異性(singularity)言在(speaking-being)的維度。
故除了臨床常見按來訪者的顯著外在行為和現象作出歸類再施予標準制式流程的認知再教育、或輔以藥物處置物質戒斷並替換漸減劑量、鼓勵參加匿名戒癮的互助團體外,猶優先著重如何與主從話語(Master discourse)──主子下命令、奴隸或屈從或違抗、伴隨如耗能廢熱的怨憤之剩餘絕爽(Surplus jouissance)溢生、學院話語(University discourse) ──專家百科全書式的總體知識一邊貌似客觀中立對待他者一邊暗地隱藏著視其為待啟蒙受教的無知諸眾底態度、以至或者更糟(Or worse)的資本主義話語(Capitalist discourse)──遭劃除廢黜的主體為了不時不意猛襲而來之絕爽缺失的無聊和知識憊懶的憂愁、不得不強迫重複地揀選新的「配方(formulation)」來擺脫被定義成異常的「沒感到那麼好受(feeling-not-so-good)」──形式拉開距離。
醫病間來回斡旋調教最適宜劑量的角力和同樣癮者身份認同的一昧加深僵固不啻是傾向退歸原始自戀性想像的二元關係。(俞翔元醫師)